吃凉掉了的手抓饭。
那头响起草原妇女彪悍的嗓音:“楼望东,你什么时候回来,我给你屋子都扫干净了,我听冈仁茨他阿帖说你跟相亲的姑娘好上啦?”
老一辈的人还留着说鄂温克方言的习惯,用阿帖称呼奶奶。
楼望东手肘搭在膝盖上,说:“不回去了。”
阿帖原本亮堂的嗓门一下就没好脾气了:“行,你们去耍朋友吧,不用回来管阿帖。”
“她不跟我耍了。”
楼望东说话时,身后的马厩传来鞑鞑的踱步声,它走到他身边,一起看同一片月亮。
电话那头的老太太没出声。
楼望东想起在山林里共度的那一晚,茉莉想要的明月,在今夜才圆。
老太太嗓音放低,难得安慰孙子:“会好起来的,你看,冷了那么久的额尔古纳河,终于暖和了,春光能把人治好的。”
“春天来了,她又要走了。”
鞑鞑在楼望东身旁低低嘶鸣了声,再之后是长久的寂静,是马蹄踩过细碎干草发出的一切与它无关的声音,孤单是人类的事,却要它来陪,它自顾自地吃着草,这就是当马的好处,只是吃点驮人背物的苦罢了,不吃往心里去的苦。
初春和晚冬划清界限的这一天,在于清晨不再散发银瓶般不近人情的冷。
周茉双手提了一袋子胡萝卜去到马厩时,看到楼望东在给鞑鞑收拾粮草,准备带它走。
早不来,晚不来,偏偏这个时候撞见了。
周茉手里这袋粮踟蹰要不要给出去,就听男人说:“让它闻闻你的味道,别分开太久,会忘记。”
她一听,刚才落寞的脸色一下浮起浅笑,清晨和煦的光照在她面容,像一朵白描的工笔茉莉花,温婉透粉,发髻用一支笔矮矮挽在脑后,落下的几缕发丝因低头放草粮,摇摇曳曳地浮动在光晕里,风一吹,像要散下几瓣花蕊。
周茉说:“辛苦你拿这些东西回去了,我还给它买了一个铃铛。”
楼望东视线从她脸上收走,说:“它会自己驮干粮,不用我拿。”
周茉讪讪道:“那反而是我们要马儿照顾,养它背行囊。”
“你的行李呢?"
楼望东收拢马鞭的时候自然问了句,周茉回头看了眼宿舍楼,说:“等会再搬下来,我是晚上的飞机,不着急,一会还要去买特产呢。
离开前一天,她倒是把时间都用尽。
楼望东锁上马厩,周茉见他没有马上要带走鞑鞑,于是双手背在身后,轻声问道:“能推荐几家特产店吗?”
他说:“先上楼把你的灯泡修了。”
周茉一怔,才看到马厩的土墙上放了个灯泡盒子,他拿到手上,下巴抬了抬示意她上楼,没有给她客气拒绝的机会。
没想到他还记得。
灯泡修好了,是不是就意味和好如初,还是代表,这个世上永远有新人代替旧品。
周茉给楼望东搬凳子,谨慎地把电闸打下,靠在墙边仰望他前臂上的肌肉,看青筋从他手腕盘桓至起伏的纹理上,隐入袖中,等他换好,周茉问:“那我现在好意思走了吗?”
楼望东神色淡淡,去试了开关,“啪”的一下,比春天还明亮的光照在他们身上。
他对她说:“还有哪里要修?弄好了再走。”
周茉背靠墙面,敛了敛眼睫:“都?了。”
“怎么丢了?”
“就当是留在鄂温克旗了。”
男人没说话,给她收拢客厅的家居,周茉看着他如山一样的背影,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也是先看见他这道后背,那时候她就想,怎么会有人的肩膀这么宽那么平的呢?
她没想过如今会离他这么近,那么远。
她为什么要走呢,如果要走,为什么又要留恋呢?
已经做好即刻回港的准备了,但再次见到他,还是想和他好好告别。
她说:“今天天气真好,是吧?”
楼望东却说:“没什么特产好买,徒增锱重。”
“那我们先把行李拿下去放到门卫那儿,再去吃羊肉汤早餐,接着逛一下步行街,最后去机场。”
她说“我们”的时候,楼望东目光撩起看了她一眼。
她悄悄避了避,好在他没说什么,将行李替她拿下了楼。
周茉刚要跟门卫打招呼,楼望东就说:“放我车的后备箱。”
周茉奇怪,下意识问:“你不是骑马过来的吗?”
说完自己僵了僵唇,是心里想证明他为了送她,特意开车过来了吗?
她实在好没胆量,既要眷恋又没有把握的力气。
倒是楼望东替她解了围:“别对我们有刻板印象。”
周茉便抿唇笑了,就望着他笑。
两人就这样散着步子走去早餐店,羊杂汤刚溅到周茉的唇边时,手机响了起来,她实在有些手忙脚乱,要去拿手机又拿不到纸巾,眼见那汤珠子要滑至下巴滴到衣服上,她下意识抬起了头。
就这一下,楼望东起身抽了手帕纸,探来给她擦嘴角,心无杂念,他的目光只是看着她的唇。
"......
周茉耳边接着电话,以为他擦完了,谁知另一道指腹来捏她下巴,箍着,手帕纸从唇角碾过唇下的小小凹陷处,轻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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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、第16春